Momo

(一)
Momo是个女孩,从一出生就被丢给了乡下的爷爷奶奶照顾。因为父母外出务工,父亲在杭州,母亲在广州。父母谁也没功夫照顾孩子,于是一合计,Momo就归了爷爷奶奶。
奶奶常常在给她梳辫子的时候,发出感慨:你要是个小子就好咯!奶奶的语气多少带着点惋惜的意思。
村子口的香樟树之间常常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:只生一个好!男女平等,优生优育!
可是当那些裸着膀子在村口嗑瓜子的人们看到Momo,还是会问:你的小唧唧呢?被蛇咬掉了吗?也不止是Momo被问,所有村子上的小女孩都会被问这个问题。
Momo一开始感到很害羞,因为她那时已经知道“小唧唧”是什么意思了。后来年岁渐长,她被问多了,也鼓起勇气反问过:“关你什么事?”人群悉悉索索的笑起来,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,只是说Momo可真是个有脾气的小女孩。
没过多久,奶奶听说了这件事,她摘下旧布拼拼凑凑做的围裙,拍了拍围裙上的灰,轻描淡写的说那就是一个玩笑。
第一次,Momo觉得有一口气憋在了胸口。她感到无力又窒息,却不知道这股气从哪里来。


(二)
过了些年,Momo因为成绩优异,考上了镇子里的初中,而且是个重点班级。过了半年,父母春节回来时,给Momo带了最时新的小裙子和铅笔盒。那是奖励给Momo考上重点初中的礼物。
那天晚上,她听到喝了点酒的父亲对着爷爷奶奶说:要是个小子就更好了!
她看着母亲给她买的小裙子,那裙子上面一朵一朵开着的郁金香很是美丽。可惜裙子是夏天的裙子,要穿也得等到夏天了。班上有个女孩子有件差不多的短裙,Momo也曾羡慕过。然而她却再也不想穿这条裙子,或者说她再也不想穿任何裙子了。
父母迟来的爱和示好,就像过了季节的裙子,只能放在衣柜里等着某个时刻变旧,最后被遗忘在某个角落。
更何况,比起裙子,Momo更想要一件“小背心”。


(三)
“小背心”是少女内衣的统称。在父母把Momo 遗忘在乡下的日子里,Momo 已经悄然地长大,胸部也开始发育了。“小背心”没什么钢圈,也不紧。
Momo的胸围大,奶奶去市场给她买了带钢圈的内衣。她看着奶奶佝偻着的身子,怎么也说不出口想要一个没有钢圈的小背心。因为市场离家里很远,奶奶不会坐公交车去,为了省钱,她只会骑三轮车去。
那年春节,大人们已经说好让Momo寄宿在初中。也可以减轻爷爷奶奶照顾Momo的压力。
去住宿的时候,Momo发现很多女孩儿已经穿上了各种可爱的“小背心”,有叮当猫图案的,有小狗狗图案的,但是她穿得却是不怎么好看的老式内衣。钢圈下,是Momo被勒红的皮肤,隐隐地发痒,挠两下,又有些疼。Momo每次总会趁快熄灯之前去洗衣服,因为Momo真的感到很不好意思,为自己和别人的不同,为“小背心”和钢圈内衣的不同。


(四)
高中的Momo 发挥平平,念了个本地一般的高中。Momo印象中很深的一件事,是她高中代表班级去参加运动会,跑800米。跑800米的时候,总有同班男生在旁边看Momo 跑。Momo一开始以为这群男生是为自己鼓劲的,结果坏小子们就在旁边大声的喊:“波涛汹涌!哈哈”一边笑还一边拍手,Momo觉得他们真没意思!如果是平时,她早就让他们好看了。可是,当他们在喊那句话的时候,Momo感觉别的班的男生也都在看她,她脸上火辣辣的。
课间的时候,有个最爱起哄的坏小子,用数学老师最大的那把三角尺故意来戳Momo的胸,那会儿她的胸还在发育,有硬块,其实他没用力戳,但还是疼。可没有人在那时候站出来帮Momo,大家都在围观着他“调戏”她。
Momo心里头有怨气,因为那些同班的女孩被嘲笑是“飞机场”、太平公主的时候,是Momo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。可是那些女孩子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没人为Momo说一句话。可能在他们的眼里这只是一场打闹,但是对她来说,羞辱大于疼痛。Momo有好几次都想把自己埋进地里。
春节父母回来的时候,Momo好几次想鼓起勇气把这件事告诉妈妈,让妈妈告诉老师,可是妈妈一蘸枕头就睡着了。因为春节里的妈妈实在是太忙了,采购、打扫、招待客人……妈妈的春节不是休假,倒像是服务员上岗。

(五)
Momo最终考上了一个一般般的大学,干着一份一般般的工作。在父母的期盼下,嫁给一个自己感觉一般般,但父母满意的对象。


(六)
她把烟蒂丢进烟灰缸里,那时候我看见她手臂内侧留下的烟疤。她讲故事的时候隐约有泪光闪动,灯红酒绿下看得并不真切。
烟圈从她精致勾勒的嘴角被吐出,一个一个,像无形的囚笼。紧身吊带下的胸脯饱满而白嫩,我承认这是我刚开始愿意和她多聊聊的原因。
然而,讲了许多的话,抽了许多根烟,我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。只记得她给我讲的这一个关于Momo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