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的方湖头

方湖头是一个下属于南泉镇的小村庄。对于许多人来说,不论是南泉,亦或是方湖头,都是全然陌生的地名词汇。其实,南泉镇位于江苏省无锡市的南端,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小镇。而方湖头只是隶属于小镇的村庄之一。由于大规模的拆迁,方湖头早已不复存在。数十年间,有千千万万像方湖头一样的小村庄都消失了,它们在城乡规划的声势中永远的被划去了姓名,成为了只属于几代人的记忆。


如果说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是一张小小的船票,那我的乡愁就是消失的方湖头。


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建在方湖头,我由他们带大,自然也就从小生活在那里。直到我上初中,方湖头被列进了拆迁名单。其实,方湖头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村庄,说起来真的没有任何可以为人称道的地方。甚至连它的村口牌也是最普通的蓝底白字的牌子,说它是村口牌也是高看了它,因为它根本起不到任何的指示作用。知道“方湖头”的人不用去看它,不知道“方湖头”的人这辈子也不会看到它。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小村庄,却成为了我童年的那抹金色。


我最喜欢方湖头的河,倒不是水质有多么的干净,而是河里头有好货——水葫芦。而打捞水葫芦就是我最喜欢的游戏。爷爷每次都会抄上那个他用竹子和网兜做的特制工具去捞水葫芦,而我负责带上家里那个脏兮兮的红色塑料桶。日头正猛着,我陪爷爷穿过树林里的小路就到了小河边,他负责捞,我负责“检查”家里种在河里的茭白。他有时会故意把网兜往我眼前一扬,吓我一跳,然后把捞上来的水葫芦抖落进塑料桶里。水葫芦的顶部长得像缩小版的荷叶,圆盘状的,一看就脆生生的,乍看上去还有些许可爱,它中间有个实心的“眼”,最底下是脏兮兮长满了胡须的褐色的根。要是运气不好,根就带着水里的腥土气。那味道经过夏天太阳的催化,就更一言难尽了。我每次都避得远远的,脱了拖鞋赤着脚坐在石岸边玩小蝌蚪,正在我不务正业比蝌蚪哪只大哪只小的时候,他捞个半桶就回头叫我:“囡囡,走!”。然后他会慢慢的弯下他受过伤的脊背,从河里顺手就舀一捧水洗洗手。那时,我踩着小拖鞋,踢踏踢踏的就上了岸,爷爷一手拎着桶,肩上再扛个网兜,一手牵着我的手,准备回家。他的手非常粗糙,手上的沟沟壑壑里有着洗不干净的黑色,常年做农活的手似乎都是那个样子,夏天太热,只有爷爷刚洗完的手透着残余的凉意,我握住他的手,就握住了他给我的温柔。他的脊柱年轻时受过伤,总是佝偻着的样子,他弯腰并不方便,明明可以回家拿打好的井水洗手,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拿脏手牵我的手,所以才费劲的弯腰洗手。


写到这里,方湖头的样子在我印象里没有消失,反而更清晰了起来。方湖头是路边野生的糖高粱,掰下来就是爽口清甜;是袅袅升起的炊烟,吸一口就是奶奶做的饭菜香;是自家打的井水,那闪着细碎金光的透亮……而我想念的也不仅仅是消失的方湖头,还有被时代追赶,再也追不上来的爷爷。新旧更替,我们没了方湖头,却有了拆迁的楼房。“方湖头”这个地名诞生于1983年改设方湖村之时,而它真正消失的那一刻,就是不再有人再度回忆起它的时刻。

不止是方湖头,还有鲍家庄、古溪下这些村庄,它们终将成为一代人的记忆,永久的被封存于《县志》之类的书页里。而孩子们会有新的记忆,叫方泉苑,又或者是雪溪苑。我的童年里有捞水葫芦的乐趣,而孩子们的童年里又有什么呢?我不得而知。文至此处,已是四更天,祝好梦。